为学｜朱瑞熙：数十万张摘录卡片与宋史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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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届“上海哲社奖学术奉献奖”取得者朱瑞熙。采访：汹涌新闻记者王俊期实习生吴喆旻(06:07)

【编者按】

备受重视的上海市第十六届哲学社会科学优异效果奖日前揭晓，每届的“上海哲社奖学术奉献奖”特别引人瞩目，该奖项用于赞誉对学科建设、学术展开作出重大奉献，在学界享有广泛影响和崇高名誉的上海学者。其代表性效果须在理论研讨上有立异，在学术研讨上有创见，在学科建设上有建树，在现实生活中有含义。

第十六届“上海哲社奖学术奉献奖”颁发四位学者：复旦大学教授孙关宏，复旦大学教授周振鹤，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朱威烈，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朱瑞熙。

自2004年开设以来，学术奉献奖每两年评选一次，到现在，仅有38位专家学者获此荣誉。

汹涌新闻特别邀约访问学术奉献奖取得者、其弟子及获奖者的学术朋友圈，望可概述各位老先生的学术生计、治学阅历及学术思想。以飨读者。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朱瑞熙。

1980年，我国史学界在上海师范大学召开了第一次宋史研讨的学术会议，标志着我国宋史研讨进入新阶段。此前的宋史并非学者们遍及喜爱的研讨方向，而在这次会议上，一位年青学者递送的论文引起了广泛重视，论文全体概述了从唐至宋全体社会的演化进程，纲举目张地收拾了社会改变的成因与效果，创始性地提出了要全面地研讨宋代社会各方面的问题，这篇论文1983年由中州书画社正式出书，名为《宋代社会研讨》，而这篇论文的作者便是朱瑞熙。

这篇论文仅用七万余字，论说了宋代社会10个方面的问题，不少观念走到了时代前列，史学界纷繁留意到了这位青年才俊，而在此之前，朱瑞熙有了多年的堆集。

自1956年考入复旦大学前史系开端，朱瑞熙便敞开我国史研讨生计，特别在宋史研讨方面，卓有建树。在学界看来，《我国政治准则通史》宋代卷奠定了他在宋代政治研讨史上比较高的位置。2020年，由上海古籍出书社出书的《朱瑞熙文集》，一经编出，便引起学术界重视。学界以为，朱瑞熙是继邓广铭、漆侠两位先生后，一个宋代前史研讨的杰出代表，在世界宋史学界享有崇高名誉。

因身体原因，朱瑞熙近期不方便承受汹涌新闻采访。咱们采访了与朱瑞熙有过密切接触和沟通的三位学者：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剑光、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戴建国、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教授、原宋史研讨会会长包伟民，勾勒出朱瑞熙的学术人生与治学之道。

2018年，朱瑞熙作为《全宋笔记》学术参谋，参与上海师范大学《全宋笔记》新书发布座谈会。（感谢张剑光教授为本文供给配图）

肄业生计与《我国通史》撰写

朱瑞熙，1938年出生于上海嘉定。据张剑光叙述，朱瑞熙的家在嘉定县城所在地的城厢镇西大街。其父亲运营一家粮店，家庭经济状况在其时处于中产水准，因此对子女读书有较高要求。朱瑞熙高中就读于嘉定一中，这是一一切杰出学风和师资的上海市重点中学，在这里，朱瑞熙打下了厚实的文明根底。

1956年，朱瑞熙考入复旦大学前史系，与同时期的同学大多数是调干生比较，朱瑞熙年纪小，心无旁骛，吃苦刻苦。大学期间，他通读了《资治通鉴》《宋史纪事本末》等文献，经过摘录卡片，分类收拾保存，来堆集资料，为此后向宋史方向展开打下了开端根底。大学阶段，朱瑞熙还被安排到谭其骧先生的前史地舆研讨室，参与新《辞海》条目的编写和我国前史地图的制作，学会了史料的搜集、收拾的根本办法。

朱瑞熙（二排右四）与四川大学研讨生同学合影。

1961年7月，他从复旦大学前史系结业后被分配至四川大学作业，并于同年9月考取四川大学研讨生，由于此前读过不少宋代的根本史料和部分宋代笔记，朱瑞熙遂决议报考蒙文通先生的宋史专业。由于试卷效果较好，他顺畅成为蒙文通先生的两位关门弟子之一。尽管1960时代前期政治运动不断，但在蒙文通先生的要求下，朱瑞熙许多读书、摘录卡片，并写作读书日记，在学业上进步较快。至1964年7月，朱瑞熙的研讨生结业论文《论宋代的佃客》写作完结。

研讨生结业后，时任我国科学院近代史研讨所所长范文澜先生正在编写《我国通史》，编写至第五卷宋代卷时缺少人手，朱瑞熙便被调到编写组参与作业。社会动乱中，朱瑞熙一度暂停了《通史》的编写作业，1972年，朱瑞熙回到编写组，持续在蔡美彪先生手下，和其他学者一起协作完结了《我国通史》五、六、七卷的写作。

《通史》编写作业对朱瑞熙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朱瑞熙开端的研讨爱好在宋代经济，假如结业后没有这段阅历，或许朱瑞熙会和其他研讨生相同，挑选某一个专题持续研讨。但经过编写《通史》，朱瑞熙阅览了许多政治准则史相关的资料，为之后的研讨奠定了根底。更为重要的是，由于《通史》的编写不能囿于一时一地，这也使得朱瑞熙的研讨变得更系统、广博、全面。

朱瑞熙（后排右一）参与上海师大古籍所九七届硕士生论文答辩。

数十万张摘录卡片与言之有据

1984年末，朱瑞熙调入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讨所作业。据朱瑞熙的博士生、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戴建国回想，朱瑞熙先生其时比他想的还要年青，戴着一副眼镜，说话不疾不徐，彬彬有礼。彼时，47岁的朱瑞熙在宋史学界甫露头角，时任上师大古籍研讨所所长程应鏐慧眼识才，从北京的我国科学院近代史研讨所将他调来上海作业。

朱瑞熙的行李中，被稻草裹着的四口柜子招引了咱们的目光。这四口柜子，每个高2米、宽1米有余，黑漆锃亮。这四口柜子可不容小觑，其时四五个男生合力，也仅仅堪堪搬动。学生们不由猜想：柜子里是多么宝贵沉重之物？

朱瑞熙家中装满摘录卡片的柜子。

很快，咱们的疑问便有了回答。柜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摘录卡片，满是朱瑞熙这些年将宋史有关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摘录并加以汇总的，卡片最多时，数量达二三十万张。对这些卡片，朱瑞熙自有一套分类办法，每次检索总能在第一时刻找出。在那个没有电脑的时代，朱瑞熙的柜子便是“搜索引擎”，宋史研讨中的重要资料，他总能信手拈来。

当然，面临这几口柜子，学生们也有如临大敌的时分，那便是被朱瑞熙审论文。据张剑光描绘：每次审学生论文，朱先生总会从柜子找出相关卡片放在皮鞋盒中，学生论文中所引证的资料，没有一次是不能从皮鞋盒中找出相应条目的。一旦引证有误，朱先生便以红笔径改，有时，乃至满篇赤色。也有人问朱先生：“怎么确保您的摘录便是正确的呢？”朱先生说，他每张卡片都要核对三遍，最大极限地杜绝了过错。也有学生曾怀着侥幸心理再去查看原文，每次都是证明了朱先生的正确。

朱瑞熙家中的摘录卡片。

这些宽厚厚实的柜子以及其间一丝不苟的卡片，或许便是朱瑞熙学术生计的最好描写。他从不会随便臆想出观念，而是言之有据、言之有理。

开端使朱瑞熙声名鹊起的，便是他对宋代人物的评论，有些观念不只在其时如雷贯耳，即便在今日也发人深思。但不管提出什么，都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而是经过谨慎的证明。

如，其时的人们以为朱熹是一个唯心主义的人，乃至以为他是“卖国贼”，而朱瑞熙则经过举例，阐明朱熹其实对其时社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奉献，是一个比较务实的政治家。

又如，朱瑞熙对岳飞十分敬重，但在相关学术研讨上也不掺杂个人爱情，经过史料的罗列，以为《小重山·昨晚寒蛩不住鸣》一词，并不应该划归岳飞名下。这篇文章，后来还被其他教授推荐给学生当范文。当然，这并不是朱瑞熙的文章第一次被作为范文。

张剑光教授直言，自己许多研讨起步时，总会参阅朱瑞熙先生的相关论文，从而为自己指明开端的方向。

2017年10月，朱瑞熙（左二）参与两淮区域与宋代社会学术研讨会，其间观赏留影。

避开非学术搅扰与甘心坐冷板凳

1984年末，朱瑞熙调入上海师大古籍所作业。调入前后，他参与了邓广铭、程应鏐任主编的《我国前史大辞典·宋史卷》以及《我国大百科全书·辽宋西夏金史》的作业，是首要的编写和审稿者之一。

据张剑光叙述，《我国前史大辞典·宋史卷》是集许多宋史学者才智的团体效果，朱瑞熙首要编写的是宋代推举、科举、校园类条目。由于此前学术界对宋代推举研讨很少，能够参阅的资料几乎没有，所以朱瑞熙对这些条目的撰写有必要从阅览根底资料开端。他花了很大功夫，在一些问题上打开专题性研讨，这为今后他对宋代官制、铨选、科举、校园、法制等方面准则的全面研讨堆集了许多常识。

在编写辞典的进程中，上海师大古籍所所长程应鏐先生和朱瑞熙有了往来，对他撰写的条目十分满足，对他的学问也十分推重。程应鏐对引入朱瑞熙起了关键性的效果，而且压服校园供给了其时来说最为丰盛的经济条件。1986年，程应鏐因病不再担任古籍所所长，他向校园提议由朱瑞熙先生担任。

从1986年夏天开端，朱瑞熙担任古籍所所长，安排和领导全所的科研作业，对研讨生的培育施行了许多变革行动。他以为应将下一阶段的研讨方针放在宋人的笔记上。不只如此，他还安排树立电脑室，提出对笔记进行缩影，并用数字化的方法进行检索。以咱们现在的目光来看，其时朱瑞熙的观念，无疑又是十分超前的。尽管当年的相关方案由于技能门槛高、软件功用弱而终究放置，但却对未来古籍所的研讨产生了深远影响。

张剑光以为，后来，上师大古籍所上马《全宋笔记》的收拾，与当年朱瑞熙最早的幻想密切相关。《全宋笔记》收拾和研讨作业全面展开后，他有许多详细的辅导定见，使收拾作业避免了许多弯路，做得更为完善。

朱瑞熙担任古籍所所长时刻不长，后因感觉行政事务十分影响自己的科研作业，1988年夏天，他向校园请辞。包伟民教授以为，朱瑞熙之所以能不断取得新的学术效果，攀爬新的顶峰，和他自觉避开非学术的搅扰是休戚相关的。

辞去行政职务后，朱瑞熙悉心学术。包伟民以为，《我国政治准则通史》宋代卷奠定了朱瑞熙在宋代政治研讨史上比较高的位置，在史学界，第一次把整个宋代的政治准则做了十分完好的收拾，关于中心决议计划进程、上下信息沟通传递等方面，之前没有学者明晰地评论过，归于朱瑞熙先生创始。

朱瑞熙对宋史的微观视角不只体现在宋朝内部，更放眼全国，他以为契丹、党项、女真等诸族，也归于中华民族的领域，应当作为一个全体来看待，所以不只对宋代社会，对辽、西夏、金等社会，朱瑞熙也颇有研讨，与别人合著《辽宋西夏金社会生活史》一书中，也有许多关于避忌、押字、纹身、度假等创始性学术研讨效果。

除此之外，他还十分重视方志的研讨、点校和收拾。他常会对学生说：“不要忽视方志的重要性，其间也蕴含着许多有价值的宝贵资料。”而方志方面，朱瑞熙对家园嘉定特别上心，标点了《南翔志》、《安亭志》，特别是《嘉定碑铭集》，共录入2000多方嘉定碑铭，朱瑞熙先期为600余方碑铭标点，后来其他碑铭的标点也由他审定，终究，完结了这部研讨嘉定碑铭的威望之作。

2017年10月21日，朱瑞熙与张剑光、戴建国（右二）在“宋史学术前沿论坛”上。

朱瑞熙后期学术生计的汗水所寄，便是现在没有出书的《宋史辞典》。早在1990时代初，受我国前史文献研讨会托付，朱先生便担任“二十四史辞典”中的《宋史辞典》主编，他以为宋代典章准则扑朔迷离，职官准则、经济准则、科举准则等，哪怕研讨者也未必万能了然，更遑论宋史爱好者，他以为这部词典作为一部工具书将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十分乐意承当其间的作业。

据戴建国回想，“1992年，项目刚刚启动时，一共有三十多位学者参与进来，一间作业室里要挤十多个人，条件十分艰苦，而朱教师也没有为自己预备独立的作业室，而是和咱们一起作业。编写进程中，还发生过一次重大事故，现已编好的条目中一下子丢失了一万多条，不论怎么查找也找不出个效果来，终究只能从头撰写。”

整部词典的编写足足经过了20年时刻，成稿945万字。由于撰稿者水平纷歧，统稿又成了一项艰巨作业，为确保这部典籍的质量，朱瑞熙毅然决议，不假别人，单独完结统稿。朱瑞熙此刻早已名满学界，可仍旧甘心坐冷板凳，逐字逐句地对词典进行校正。学生去看望他时，他与他们谈得最多的便是词典的修正。据戴建国回想，朱瑞熙先生由于常常伏案作业，又常常作业到深夜，颈椎病总是复发。回想起那段朱瑞熙先生被颈椎病困扰的日子，戴建国仍不由得唏嘘落泪。

2006年，朱瑞熙（左十一）参与世界宋史研讨会暨我国宋史研讨会第十二届年会。

朱瑞熙在世界宋史学界也享有崇高威望，与美、日、港台区域的许多学者保持着长时间联络。1990时代末，哈佛大学一度拟邀朱瑞熙赴美为博士生授课，现已将其课程正式列入课表，因其他原因未能成行。与朱瑞熙一起参与世界会议的学者都能明晰地感受到来自世界各地学者对他的敬重，会议期间，每天与朱瑞熙沟通评论的学者川流不息。《朱瑞熙文集》一部分的修改难度也来自他的不少文章都在大陆区域以外宣布，而其间不少观念乃至在全球宋史界都被奉为圭臬。

汹涌新闻记者采访中了解到，此次取得上海市第十六届哲学社会科学优异效果奖学术奉献奖的代表作——《朱瑞熙文集》的完结，背面还有一段弯曲的故事。为何撰写这部文集？据张剑光教授讲，由于咱们深感朱瑞熙学术效果重量重、散布广，为能更好地概括搜集，反映朱瑞熙先生的学术全貌，所以便动议编纂《朱瑞熙文集》。在多方缘由和合之下，张剑光承当了修改文集的重担。张剑光开端以为，这项作业会是瓜熟蒂落的，但随着修改的深化，才发现各种困难远超幻想。编纂进程中，首先要战胜的是朱瑞熙先生作品时刻跨度大，注释编制纷歧的问题。此外，朱瑞熙不少文章单独在台湾期刊上宣布，现在不少刊物业已停刊，只得托付台湾的朋友进行复印，再输入电脑。文集撰写作业历时9个月，录入了朱瑞熙悉数学术论文及论著数种，总计三百二十余万字，分八册。别的，因朱瑞熙收拾过的古籍作品数量巨大，未录入其间。《朱瑞熙文集》一经编出，就引起学界重视。《文集》中录入的大多数论文，被学界点评为“对宋代前史研讨都有新的打破”。

朱瑞熙在文集中讲到：总结我三十多年宋史研讨的进程，我一直紧记蒙先生“学问贵成系统”的教导，极力探求宋代方方面面，希望终究在宋史研讨上，自成系统，有所建树。

“静如平湖，崇若高山”，这是日本学习院大学东瀛文明研讨所研讨员王瑞来在《朱瑞熙文集》出书时写的寄语。现在，晚辈学者们忆及朱瑞熙宽严有度的谆谆教导，忆及他夙夜在公的辛勤作业，忆及他信手拈来的掌故学问，仍会流露出敬重与敬佩。

那种朴实的学术风骨，或是对学术奉献奖的最好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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